柏蜡飘香

作者：晏良华

   我的童年是在文革中度过的，人们经常聚集在队里的晒坝头批这批那。生产队有个蓄着大胡子面目很凶的老头，人们叫他队长。队长是个多大的官，那时我并不知道。只晓得他说话管用，脖子上常挂着一只口哨，无论是开会还是出工干活，只要他手中的哨子一响，人们就赶快扔下手中的家务，或扛锄头，或拿镰刀，或操扁担，三三两两，匆匆忙忙赶往队里的晒坝头，听大胡子队长安排活路。

   一个星期天，见母亲匆忙地赶往晒场，我也跟在后面，母亲的活是和几个妇女给队里的柏蜡树上“虫子”。接受任务后，随母亲来到一个叫寨子湾的地方，这里的田弯弯曲曲，一块迭着一块，田坎上长满了翠绿的柏蜡树，一行行，一排排，好一个翠绿的寨子湾！清风吹来，送来柏蜡树特有的芳香。母亲放下背篼，取一大把桐叶，把一种叫做“柏蜡虫子”的东西用桐叶包成小包，然后用稻草把包好的一袋袋“虫子”拴在柏蜡树枝上，一招一拭很是细致。

   母亲说，包上这“虫子”以后，柏蜡树枝上就会长出雪白的蜡了。我问母亲柏蜡长出后会有什么用呢？母亲说，这蜡是交国家的，我们种出来后，要进行采摘，然后用一大锅熬成蜡胚，卖给乡供销社，增加队里收入。母亲一边给蜡树上“虫”，一边悄悄告诉我：再过一段时间，这“虫子”就会变成很甜很甜的糖长在树上，到时我带你来吃蜡糖。不要告诉其他小朋友了，大胡子队长知道了是要“戴高帽子”批斗的。母亲眼里既充满了严厉又饱含着慈爱。

   于是我天天盼望柏树长出蜡糖来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母亲带着我悄悄来到了寨子湾。柏蜡树上的“虫子”已巴巴实实地长在了树枝上，桐树叶和稻草不见了，树枝上的“虫子”上面满是晶莹欲滴的东西，母亲说这就是蜡糖。她掰过一枝树丫，用食指把那晶莹剔透的流状物擀在指上，然后放进我的嘴里让我吮吸，顿时，我感觉到一种沁人心田的甜丝丝的东西，好甜！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，母亲指尖上那点点滴滴的甜味，简直就是美味极品，至今仍甜在心头。母亲愧疚地说，家里太穷了，没钱给你们买水果糖吃，妈带你来尝尝这蜡糖，让你有个甜蜜的童年。同时，母亲告诉我说，这蜡糖少了，柏蜡是要减产的，今后不准一个人来偷吃树上的蜡糖了，大胡子队长晓得了可不得了！

    柏蜡采摘的季节到了，寨子湾一片欢歌笑语。那一年，队里的柏蜡丰收了。母亲和生产队的妇女们把采摘的柏蜡或担或背送到晒坝场。大胡子队长找来一口黑毛边大锅，在晒场土坎边挖了一个土坑。把锅安放好准备熬制柏蜡，晒场上跑来了很多大人小孩，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。胡子队长把雪白的蜡块倒进锅里，蜡很快被溶化了。顿时，锅里飘出了蜡的清香，这香味含有柏蜡树叶的芳香，很好闻。胡子队长熬蜡很是在行，他不厌其烦地用漏瓢从锅底捞出杂质，观察火候，他熬制的蜡胚含渣量少，老嫩适宜，晶莹剔透，质量上乘。人们都称他“撑火将”。不到半天功夫，晒场上摆满了用盆和桶盛的熬制好的柏蜡胚，等冷却后取出就是成品蜡胚了。

    天很晚了，我眼馋得久久舍不得离开。胡子队长从锅里舀出一小瓢熬制好的柏蜡，在盛满凉水的盆里冷却后扔给我说，快拿去吧！我捡起那块柏蜡，诚惶诚恐地跑回了家。

    母亲在对我进行了一番盘问之后，知道是胡子队长送给我的，才说，好久都没让娃们尝到油腥味了，家家户户的铁锅都生锈了，妈今晚用这块柏蜡祭锅，给你们烙煎饼吃。母亲的一席话，让我知道了胡子队长送我这块柏蜡的真正用意。那年月，什么都靠计划供应，一年到头很难吃上肉和油，对于我们贫穷百姓家，油就是奢侈品了。在母亲好一阵忙碌之后，我们终于吃到了柏蜡祭锅烙成的煎饼。那味道好香好香，还带着柏蜡树散发出来的芳香。柏蜡飘香，童年的美味，至今还飘散在我的唇边......

    母亲离开我们多年了，家乡的柏蜡树已不复存在。但母亲那慈爱的目光，那晶莹欲滴，剔透晶亮的蜡糖，还有那香喷喷的柏蜡煎饼，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脑海，终生难忘！